心有一座岛。

《魂断莫里斯》

伦敦的喧嚣总是难缠,犹如放置过期的散装糖果,被有意丢弃在灰蒙蒙的街道和巷口。阵雨一过,就随着浓厚潮湿的雾团发胀,渗透几丝干涩的甜腻来,黏糊糊的,像纸糊的太阳的影。这周六上午八点过一刻,电台里的天气预报还没播报完,他向窗外的阴郁瞥去淡漠的目光,拿起写字台上的公文包和玄关处耷拉着的雨伞,便匆匆离开了公寓。门外的天已经大亮了,令他想起自己来不及熄灭的案头的烛灯,此刻不眠不休地燃烧着,把浮动在空气里的,那些遗留的夜色与遗憾,都烧得炽烈而焦灼。趁着他离开的间隙,那团微小的火舌缓慢又审慎地填补了所有的空缺,整个房间都沁满了旧时记忆的骨碌余香。雨突然毫无征兆地下了起来,尔后跟着几声闷雷,在缜密的云层间胡乱撞动,搅得他心神不宁。很快,一把把阴暗的黑伞如礁石般,耸立在人来人往的潮汛中,彼此往来间流淌着疏远与冷漠,将急促不安的脚步声淹没了。一阵凛冽的疾风呼面而来,将系好的领带吹得七零八落,他眼疾手快地用左手按住了腰侧的公文包,那里面的第二个皮革夹层里躺着一本福斯特的《莫里斯情人》,封皮处的标题掉漆严重,大部分书页也已经卷翘发黄,但他始终带在身旁,偶尔不时翻看一下,某些段落早已在脑海中排演地滚瓜烂熟。在人生的剧场里,似乎人们演绎的习惯就是这样养成的,一如二十年前他在剑桥念书的那些日子,将自己彻夜埋头在万千书籍的坟墓之中,捱过每一章长夜深处的孤独,臆想自己在日出黎明之际,成为告别旧时代的新守灵人。年轻躁动的爱意总是断然而仓促,如卡墨的水笔徒劳地在白纸上留下无数划痕,费尽心思雕琢的情愫,却被现实剥去皮囊只剩空白的内里。他和理想主义者不一样,他也许曾经是,但他终究不再于凌晨爬上剑桥的钟楼,或者缩在浴缸里与浇灭的香烟蜷缩作伴。冬日的壁炉里吞噬的诗歌草稿,字里行间处腼腆的忏悔,都纷纷化作现实的泥尘与灰烬,融作一扇精钢水泥砌成的,密不透风的真相之门。它紧闭着,将堆积的灵感和那么多荒谬的日夜拒之门外,任其饱受现实重锤的粉碎敲打。于是他终于认识到,自己的问题所在并不是迷失的灵魂,沦丧的自我,而是一种无药可救的欲求不得。欲望毫发无损,依旧辗转缠绵,流转于梦的缝隙间。但是他早已抛弃了文字,抛弃了艺术,将它们一并归为旧日的脏污与错误的胜利。以至于没有任何信仰或救赎,能够降临在他既定命运的阴霾之前。不再有一双来自黑夜的手,温柔地褪去伦敦阴沉的雨季里,每一道将人疏远致死的冷漠寒意。是的,他从自己湿漉漉的影子里,看见了王尔德那一类人的灵魂。那些张狂炫丽的思想,品尝起来就像是酸涩发苦的糖果,令他短暂地失去了感知爱情的味觉,从而下意识地咬紧了自己的舌尖——那一刻痛感犹在,但浪漫已死。





评论(4)
热度(27)

© 霖安 | Powered by LOFTER